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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流淌一如年少时模样,想避世更要在世上

《吾血之血》番外b 无论你是谁,我永远都爱你

番外B - Yesterday Once More

-1-

他们在泽维尔学园待了两周,直到一天早晨,Winter毫无征兆失控,将盥洗室的玻璃镜子砸了个粉粹。听到巨响赶来的斯蒂夫只看见满地尖锐的破片间混着道道鲜红,Winter赤着双脚站立其中,怔怔瞪着墙上那个圆形的空洞发呆,抱紧自己伤痕累累的左手。
“……Winter?”斯蒂夫小心翼翼呼唤他的名字,希望这个词能将他从恍惚状态中唤醒。他们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有时候Winter就是会突然掉入噩梦之中,对周遭的一切充满攻击性——他希望这次他至少还能认出他是谁。
还好,他记得。
“我不想继续了,斯蒂夫。”但是他这样说。

-2-

于是他们决定离开。

在泽维尔教授的办公室里,Winter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沉默着把椅子拉到窗口,坐在那里,一直看着外面碧绿的草坪与蔚蓝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斯蒂夫•罗格斯站在他身后,尽力掩饰自己的失落,毕竟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看到某种希望——人生最残酷之事莫过于所谓“希望”。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抚摸他垂落肩头的褐发,Winter像猫讨厌洗澡一样讨厌剪头发,不知不觉间就越留越长了。

房门打开,将斯蒂夫的思绪截断,长着一张毛茸茸蓝脸的麦考伊博士推着轮椅走了进来。斯蒂夫连忙上前打招呼,首先为碎掉的镜子道歉。轮椅中的泽维尔教授彬彬有礼回应,告诉他不用在意,微笑一如往常。
对于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极其强大的人,你很难不心生敬意。斯蒂夫正思索该如何开口道别,教授的注意力却已转移到了Winter身上。
“你的手还好么,巴恩斯先生?” 他问。
Winter转过头来,沉默地望着他们。
教授无奈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嘴里说道:“我们谈过这件事的,还记得吗?只有说出口的才算数。”

教授忽然抬起头来对斯蒂夫说:“罗格斯队长,我能先和巴恩斯先生单独聊聊吗?”

-3-

“喝茶么?”教授问,“我可以请汉克送茶来。”
Winter依旧一言不发。
“那算了吧,”教授耸耸肩,“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我建议我们还是正常聊天比较好。”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读我的脑,然后在里面说话。”Winter终于开口。
“我是可以,但我并不想这么做,这样做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巴恩斯先生,人类是很难互相理解的生物,我们的真实心意往往埋藏在错综复杂的思绪乱流里,连我们自己都不敢面对,正因为如此,各式各样的悲剧才会发生。所以,你更应该学会用语言来表达你自己——记住我的话,只有说出口的才算数。”
“我……”Winter欲言又止,似乎在努力组织词汇,好一会儿才接下去,“教授,我不想继续了。”
“你当然有随时停下来的权力,但是……能否告诉我原因?”泽维尔教授皱了皱眉。
“你让我梦见他,教授……可怕的梦、疯狂的梦、伤心的梦、痛苦的梦,他在我脑子里,在镜子的那一边……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它们要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我能看出你的恐惧,巴恩斯先生,这清楚地写在你脸上,我甚至不需要动用我的能力,”教授说,“如果你当真希望的话,我可以试着解决这个问题——试着把你脑子里那扇我们一直努力打开的门用力关上,再给它加一把锁,这样反而比较容易办到——但我个人并不建议,因为这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Winter再度陷入了沉默。

“你忘记了吗?游戏规则:说出口的才算数。”教授提醒他。
Winter艰难地张开嘴:“你会告诉斯蒂夫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泽维尔教授反问,“没错,是他提出的请求,但你才是我试图帮助的人。”
“那你为什么帮我?”
教授微笑:“原因……也挺复杂的,首先我们需要朋友,在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能够自保之前,多一个朋友总胜过多一个敌人,特别是像你们这样的朋友;其次,我个人很钦佩你们为这个世界做过的那些事——无论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这毕竟是你我共同的世界——如果没有你们,它如今说不定已经无可救药了……”
“可那不是我,”Winter打断他的话,“是斯蒂夫和……他,那不是我。”
“那就是你,巴恩斯先生。”泽维尔教授平静反驳,“至少,那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过去,你的另外一种可能性,你该坦然接受。”

Winter抬起头来,眼眸中是纯然的疑惑与惊惧,像是刚刚离巢的雏鸟,令泽维尔教授由衷地感觉熟悉,这表情他曾在多少孩子脸上见过啊,教授忍不住叹口气。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对吧?”他问。
Winter点了点头。
“我们很‘特别’,这种‘特别’与生俱来。但同时,我们又在最普通的家庭里出生,被当成最普通的孩子养育长大,于是,总会有那么一个契机,让我们突然发现,整个世界对我们的期望与我们内心中隐藏的那个自己是不同的——有一天我们一觉醒来,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巴恩斯先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Winter沉吟片刻,再次点了点头。
于是泽维尔教授继续讲下去:“我有一个朋友……很要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大概就像你和罗格斯队长。我的那个朋友受过很多苦,在我‘阅读’你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他坚持认为只有基因赋予我们的特殊之处才是‘真的’,才有价值,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敌人、都是虚无,都是我们该摒弃的——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你瞧,查尔斯•泽维尔是我,Professor X也是我,两者之间的关系绝非你死我活。我是变种人,但我同时也是人类,至少在我内心之中有一个部分,永远都是人类。最终我和我的朋友各自选择了不同的生存方式:他‘杀掉了’人类的自己,而我选择与我的过去共存……”
“我那个好朋友离开之后,一开始我总想弄明白,究竟他是正确的,还是我是正确的?我曾经很矛盾、很犹豫、也很痛苦,不过渐渐的,我感觉到,这问题或许根本没有正确答案,有的只是‘属于自己’的答案,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区别只在于我们选择了哪条路。而这正是我最想教给花园里那些孩子们的事情——不是如何生存,也不是如何战斗,虽然那些都很重要——我最想教给他们要怎样才能与内在的自己和解,弄明白自己是谁,该如何生活在这世上,我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属于自己的道路,并且努力走下去——对你也一样,对你我也是如此希望的。所以,你究竟是谁?是Winter Soldier?还是巴基•巴恩斯?或者两者都不是,这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
“……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我们每个人终究都会找到答案,我们必须找到答案。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够继续走下去。”

-4-

“什么?让我一个人离开?”斯蒂夫•罗格斯惊诧地睁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我和巴恩斯先生谈过了,我们两个都觉得,他单独留下比较好。”轮椅中的泽维尔教授微笑着重复。
“这不……”斯蒂夫想说“这不可能”,和Winter分开?这念头仅仅想一想就令他无法呼吸。但是,之前在请求泽维尔教授帮助的时候,他便已承诺过会服从一切安排。
“教授,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你看,他今天早上又发作了,他需要我……”
“而你更需要他。”教授指出。
这短短一句话犹如一把利剑钉进了斯蒂夫的喉咙,令他所有的辩白统统烟消云散,他愣在那里,足有半分钟。
“……你说得对,教授,”末了,他瘫坐在椅子里长叹一声,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我不能欺骗自己,我必须承认,是的,一切问题都在于,事实上是我需要他……就像是植物需要阳光,就像是人需要水……请你理解……”

“我能理解,”泽维尔教授的声音忽然变轻了,变得更为温情、怜悯,甚至感同身受,“你们来时,你给我读过你的心,此生至爱随风去,而你被留下,那滋味我很明白……但是,罗格斯队长,当我们用手去抓沙子的时候,攥得越紧,往往流走得就越快,感情、回忆、时间统统如此,统统不以我们的个人意志为转移。所以你必须坚强,比之前更加坚强,为了他,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们两个。”
斯蒂夫缓缓抬起头来。
“如果你不放心,欢迎前来拜访,我觉得一周一次是个很合适的频率。”教授微笑着说。

-5-

第一周,斯蒂夫到来的时候,Winter正坐在池塘边的树阴下,手中拿着一本硬皮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他听见他的脚步声踩着落叶而来,于是回过头,露出一个微笑,叫他的名字:“斯蒂夫。”
Winter看上去很好,非常平和安宁,他的笑容比往常还要明亮许多。一瞬间斯蒂夫差点生出不可理喻的冲动,他太想他了,想到内心疼痛,整整一个星期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他好想就这么跪下去,跪在他身边,给他一个亲密的拥抱,甚至,他想吻他。
但是他不会允许自己那么做。

他走到他身边一步远处,停止,蹲下来,视线与他的眼睛平齐,努力用自己最为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话:“嗨,这礼拜过得好么?你在做什么?”
Winter眨了眨眼睛,把手中的笔记本打开给他看。出乎意料的,那里面并没有写字,一页一页都是用铅笔画出的大量线条,其中最容易辨认的部分勉强能算作抽象涂鸦。
“这……这是什么?”斯蒂夫凑近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Winter非常自然地也将自己的重心移了过来,与他肩膀挨着肩膀,毫不在意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他们的身体无疑也在互相思念,距离甚至比心更近。
“梦。”他轻轻吐出一个词。
斯蒂夫的心没来由地一阵刺痛,他强自按捺,翻到一页似乎有好多个火柴棍小人的图问:“这个梦说的是什么?”
Winter默不作声,只是忽然抬起眼,直视着斯蒂夫的眼睛。
上帝啊,斯蒂夫努力克制内心的震颤,他真想吻他。

他轻轻咬了咬下唇,脑海中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让我也画一幅?”
Winter望着他,眼中依旧是他永远也看不懂的迷雾,每到这样的时刻,斯蒂夫都忍不住嫉妒泽维尔教授的超能力。忽然,Winter把本子和铅笔递了过去,斯蒂夫惊喜地接过,翻开一页白纸,落笔却不由迟疑。
他想给他画海军码头上的落日,那最后的好时光;他想给他画遥远的欧洲战场,画奥地利的封锁线、不列颠的晚钟与阿尔卑斯山上的雪……但那些回忆要么沉重,要么伤痛,要么装载着无边悔恨,全都不适合此刻的情景。最后斯蒂夫犹豫再三,画了一朵玫瑰花,很久以前巴基家的花园里就有这么一丛玫瑰花,每到夏日都会灼灼盛放,只是后来枯萎于光阴的魔掌。
“还记得这个么?”他哑声问。
Winter用手指轻轻摩挲那朵花,不说话。

一股激烈的冲动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血管,斯蒂夫快速再翻一页,运笔如飞,在空白的纸面上勾勒出科尼岛的旋风过山车、海滩上的两名年轻人、漂亮的姑娘,还有一辆冷冻卡车。
“这是多洛莉丝,你叫她多多,”斯蒂夫微笑,在他笔下,那位脸颊上有着点点雀斑的红发姑娘同样也在微笑着,“你拿我们最后的三美元去给她赢一只玩具熊……”
“……所以没钱买车票了。”Winter就那么自然而然开了口。

那一刻,极度的惊喜如同霹雳雷霆在斯蒂夫心中炸响,他只觉时间的流速都为之改变了,每一记心跳之间足足隔了一百年。他实在太过激动,以至于无法控制肌肉的力量,“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铅笔。
“……巴基?”那个常常压在舌底的名字终于脱口而出。
Winter眼中的星光瞬间熄灭,仓促一如点亮之时,他垂下眼睫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站起身来,从斯蒂夫手中一把抢走笔记本,头也不回地向宅邸的方向走去。
斯蒂夫还处于震惊过后的恍惚里,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想要追时,Winter已跑出了几步远。
“巴基!”他再喊一声,话刚出口就开始后悔了。巴基猛然转身,向他冲来,满脸都是清晰可辨的怒火。他挥拳砸向他的脸,斯蒂夫踉跄躲闪,直到背脊重重撞上了附近的一棵树,而Winter的拳头狠狠落在了树干上,距离他的耳朵只有几英寸。
刹那之间,木屑四散飘飞,头顶有枯叶簌簌落下。
Winter咬紧腮边的肌肉,仿佛在忍耐火灼般的剧痛。
“我不是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6-

从Winter毅然决然抽身而去的那一刻起,直到七天之后他再度踏入泽维尔学院,斯蒂夫•罗格斯始终处于煎熬之中。他太后悔了,见鬼的他总是在后悔,他不该那样做的,那样对Winter不公平,甚至……甚至对巴基也不公平——他早就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但是……但是……他记得。
斯蒂夫并不能够真正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那些希望与狂喜,那些绝望与恐惧……他将头深深埋在摊开的手心里,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教授,我……我不该……”斯蒂夫身陷沙发之中,握紧手里的茶杯,想要开口,却数度语塞。
对面的泽维尔教授浅呷一口大吉岭红茶,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过了足足五分钟,斯蒂夫才继续说下去:“我错了……虽然我并不是这么想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假如巴基真的……真的无法回来,我也已足够幸运……我实在不该贪求更多,但是……他记得,教授,他记得!”
“记忆的确会塑造一个人,罗格斯队长,但记忆不能完全决定我们是谁,”泽维尔教授说,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打个比方吧,假使我可以在你脑子里制造一段栩栩如生的虚假回忆,比如——这比方大概有点极端——比如你曾经是个纳粹……”
斯蒂夫听到那个词的时候厌恶地皱了皱眉。
“……假如我让你相信那一段回忆都是你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那样你就会变成一个满怀仇恨不择手段的强权主义者吗?你会认为唯有暴力才能带来秩序?”
斯蒂夫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我可能会迷惑、矛盾,会为此而唾弃自己,并且深感愧疚,但我不会……好吧,教授,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教授点了点头:“巴恩斯先生身上正在发生的就是这样的过程,他同样感觉迷惑,乃至感觉恐惧,至于他究竟是谁,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而无论他最终的决定是什么,都请你尊重——因为这是我们为所爱的人唯一能做的事。”
“我明白,”斯蒂夫长舒一口气,“谢谢您,教授……我会的,我发誓。”

离开泽维尔教授的办公室,斯蒂夫在三楼的一间房间里找到了Winter。麦考伊博士正在那儿给变种人孩子们上数理课,而Winter坐在圈子外围,膝头放置一本摊开的书,似乎听得很认真。
斯蒂夫透过门上镶嵌的玻璃向内望,试图说服自己他不是巴基,少年时的巴基从来没有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听过课,他永远精力旺盛,不是在私底下叽叽咕咕聊闲话,就是在老师写板书的时候和斯蒂夫传纸条,永远像只跳脱的野猴子。
房间内的Winter忽然皱眉思索,下意识地把铅笔头咬在嘴巴里。于是斯蒂夫之前的所有心理建设全都落了空,记忆里那个总是会这么做的男孩子突然前所未有地鲜明起来……他好想他,他好想他。
斯蒂夫深吸一口气,转身靠在墙壁上,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滴。

-7-

又过一个星期,斯蒂夫再度来到泽维尔学院,他打定主意首先要和Winter道歉。可是等到真的对上那双绿眼睛,却忽然无法开口。
而Winter也没有提,他好像把一切都忘了,他看上去那么快活,那么富有生气,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很显然,他喜欢这里,喜欢这童话古堡般的大房子,喜欢满眼无尽的绿意还有树林中那泓可爱的小池塘,这里是如此之美,如此静谧安详,宛如世外桃源。他们甚至还遇到了他的新朋友,那是名大约六七岁的变种人女孩儿,留着非常醒目的白金色长发,当斯蒂夫和Winter在林间漫步时,这孩子突然窜出来,将一朵刚刚摘下来的野花放在Winter手中,然后就咯咯笑着逃跑了,一双赤脚从湖面走过,留下片片荡漾的涟漪。
斯蒂夫帮Winter找到了一只小花瓶,教他把那朵花养在房间的阳台上。虽然那不是一枝玫瑰,但Winter望着花儿温柔的表情却和多年前的巴基•巴恩斯别无二致。曾几何时,少年时的巴基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像女士们一样热爱鲜花,还总会嘲笑斯蒂夫婆婆妈妈,但对待花瓶中插着的玫瑰,他每天都会记得换水和剪根,从不或忘,一直到花朵凋谢为止。

“……你在想他?”Winter突兀发问,斯蒂夫悚然一惊。
“什么?”斯蒂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Winter转过脸去不说话。

“Winter,”斯蒂夫强自压抑胸口翻涌的情绪,挣扎良久,还是决定说出来——或许真的就像泽维尔教授说的,人类是拙于表达真心的愚蠢生物,一切悲剧因此而起,所以只有说出来的才算数,“是的,我在想念巴基,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爱他,你知道。”
“我不是巴基。”
“的确,你不是,”斯蒂夫努力维持脸上的微笑,“我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你希望我变成他,但那是不可能的。” Winter回过头来,目光凝定不动地盯着斯蒂夫的脸,语气近乎指责。
“我……我的确那么想过,”斯蒂夫承认,“但是我错了。我因为自己的原因失去了巴基,我非常后悔,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实际上并没有,我……我太想他了……我们当然会想念自己失去的东西、最重要的那些东西、无法挽回的东西,我想念巴基就像……大概就像你想念朗姆洛。但是……是的,你说的没错,那不可能。你不能变回巴基,正如我也不能变回很多年前和巴基在一起的那个人,而朗姆洛不能死而复活,时间把我们都改变了,失去的永不归来。”
——承认这一点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困难十倍百倍,嘴里像在咀嚼尖针,可是一旦说出口,仿佛也卸下了肩膀上长久压抑的千钧重担,斯蒂夫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看,Winter,巴基不在了,朗姆洛也不在了,他们把我们留了下来,留下我们向前走……请相信我,我的确想要努力做好的,但也许我还差得远,因为这实在太难了……所以,如果有哪里让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Winter摇了摇头,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想请可比克吃冰淇淋,谢谢她送我的花。”许久之后,Winter忽然说。
“好的,那我下礼拜多带些来。”斯蒂夫微笑着答道。

-8-

下次来访时,斯蒂夫真的运来了一口夹层填充棉花的硕大保温箱,掀开箱盖,冰凉的白雾奔涌而出,里面是满满的冰块,以及一小桶一小桶封装好的冰淇淋。泽维尔学院的孩子们都疯了,他们把斯蒂夫和Winter团团围拢,上蹿下跳,大呼小叫,没有孩子能抵挡冰淇淋的魔法,不管他是人类还是变种人。
斯蒂夫乐呵呵地抓着一把钢勺,负责舀出各色冰淇淋球,他的技术出乎意料地娴熟。“参军前,每年夏天我都和巴基去海滩打工赚外快。”他说。而Winter负责向大家分发,他有一种神奇的直觉,总是能凑成最有趣的搭配。他给泽维尔教授送去粉红色的棉花糖口味,给麦考伊博士的蓝莓果霜则蓝得像他的毛,等孩子们统统满意而去,十几只小桶纷纷见底,斯蒂夫把剩下的全都刮出来,堆成了一盒五颜六色的冰淇淋山,递给Winter。
“你也吃吧。”他笑眯眯说。
Winter挖起一勺冰淇淋塞进唇间,复杂的甜味杂着冰屑在他口中迅速融化,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第一次吃到这东西的时候。他忽然就醒悟到了,为什么斯蒂夫会说,因为我们失去了才会特别想念。
他默默端着那盒冰淇淋,思考许久,最后又挖出一勺,递过去。
“你吃吗?”他问。
斯蒂夫笑起来的样子仿佛像是在发光。

他们坐在大宅的台阶上吃光了那盒混合口味的冰淇淋山,看着泽维尔的孩子们在四周快乐地奔跑追逐,静静享受彼此的陪伴。无论心中有多少矛盾纠结,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连线早就已经牢不可破,这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其实斯蒂夫自己也非常喜欢这里,喜欢那些看似无忧无虑的变种人孩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与他非常相像,行走在这人世间,却注定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这里就是一群“与众不同者”的避难所,隔绝苦痛,远离尘嚣,在泽维尔教授金色梦想的庇护下茁壮成长。可是,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伊甸园啊,斯蒂夫越是喜爱他们,就越是忍不住扼腕叹息,如果说这么多年的光阴教会了他什么道理,那就是没有谁能够闭目塞听独善其身,活在黑白分明的漫画书里——他不能,巴基或Winter不能,同样的,泽维尔教授和他的孩子们也不能。对他们所有人来说,“与众不同”本身就意味着一条艰难长路、荆棘满途,注定了苦难与纷争,注定了血与痛苦。
他衷心祈望这些孩子们的童年能够更加长久一些。

“……我下礼拜大概不能来看你了。”他告诉身边人。
Winter还在舔着勺子,懵懂的绿眼睛猛地睁大。
“有件工作,不在国内,所以可能要两周左右,我本来不想去,但是……”
“很危险吗?” Winter打断了他的话,“我也去。”
斯蒂夫忍不住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他问,“你在这里待得开心吗?”
Winter点点头。
“那就等我回来。”斯蒂夫说。

那一天,他们在中庭的喷水池旁分别,斯蒂夫走出几步回头望,发现Winter依旧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他向他摆摆手,转身继续向前走,又回头时,他还在原地。
斯蒂夫再也按捺不住,一团火焰在心中燃烧,他像个冲动的青少年一样奔跑起来,径直奔到他面前,伸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也许因为惊讶,也许因为紧张,Winter的身体在斯蒂夫怀中僵硬绷紧,但他并没躲闪,也没反抗,他任他抱着。
斯蒂夫的嘴唇在他的额头上扫过,如同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听我说,无论你想要叫什么名字,无论你觉得自己是谁,你都可以慢慢做决定,你都可以做任何决定……因为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唯有一件,那就是‘你在这里’——仅此而已。”
他放开他。

“等我回来。”他说。

-9-

“你确定想好了,巴恩斯先生?”泽维尔教授有点惊讶,“你不必这么着急的。”
“你真的能做到吗?关掉我脑子里的声音?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让它们不再出现?让我的胸口不再难受?”
“我想可以,因为我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教授确认,“这么说你已经决定彻底抛弃过去了?”
Winter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你……你有没有想过,选另外一条路?”他突然问。
“什么?”
“像你朋友那样,不再当个人类。”
“哈,”教授笑起来,“我的确想过的,特别是每次痛恨自己这两条废腿的时候,难免都要想一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可以欺骗别人,但不能欺骗自己,如果你在做的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内心就永远无法安宁,你迟早还是会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去——你总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爱上同一个人,然后再次和他分道扬镳,如果说得浪漫一点,大概这就是所谓命运……所以我没有什么好悔恨的。”
“可是我和巴基不一样……”
“他是个坏人吗?你觉得你们会选择不同的道路?”
“……不,”Winter蹙眉思索,“他很……温柔,他会想和斯蒂夫在一起。”
“你也很温柔。”泽维尔教授笑着说,“那么你想吗?”

“如果……”Winter咬着下嘴唇,“如果巴基回来了,我会怎么样?我会死吗?我会忘记布洛克吗?”
“可能Magneto已经‘杀掉了’我的朋友,但至少我很确定, Professor X从来不想杀掉查尔斯•泽维尔,所以我猜这答案因人而异——因此问题又回来了,你觉得他会伤害你吗?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想伤害他吗?”
Winter摇头。
“……至于另外一个问题,答案很简单:我觉得你是不会忘记的,”教授说,“因为我们只要真的爱过一个人,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10-

斯蒂夫比约定的时间早两天回到了纽约,和神盾局交接完毕后立刻驱车赶往泽维尔学院。他想他了,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无论他是Winter,还是巴基,都已是他生命中一个永远无法替代的支点,而全部宇宙承载其上。
“那个……巴恩斯先生出去了。”泽维尔教授满脸的欲言又止。
某种可怕的预感突如其来,斯蒂夫连忙动用自己四倍的意志力将之压倒。
“Winter又失控了吗?”他努力镇定,“他不会突然不告而别了吧?”这种事曾经发生过一次,后果就是斯蒂夫翻遍了半座纽约城。
“噢,当然没有,你别担心,罗格斯队长,”教授连忙说,“是汉克要带几个大孩子去城里买东西,他说他也想回去看看,我觉得他很久没有出门了,也应该出去散散心。”
斯蒂夫这才松口气。

“他们今天晚上会住在城里,明天下午大概就回来了,你可以在这儿住一夜。”
“谢谢您,教授,还是不必了,”斯蒂夫不假思索,“我还是去找他好了,明天下午再送他回来。”
“等等,罗格斯队长……”
“怎么,教授?”
“……没什么,我想还是巴恩斯先生自己跟你说比较好。”

-11-

斯蒂夫开车返回城里,临别时泽维尔教授的态度让他的心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试图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试图说服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那都没有用。莫名的,斯蒂夫就是知道,Winter必然已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已然做出了决定。
如果他永远只是Winter,如果巴基•巴恩斯注定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而旧日那些瑰丽与痛苦同样深刻鲜明的岁月终成绝响……那也、那也没什么,他觉得自己能够承受。因为他必须承受。
他会坚强,他必须坚强;为了他,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两个。
他相信这也是巴基希望的。

日暮时分,他回到了布鲁克林,先赶去巴恩斯家的老房子,然后是自己的旧公寓,Winter全都不在,甚而没有留下回来过的痕迹。斯蒂夫感觉到了惊慌,他将车停在路旁,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搜寻,他经过一栋又一栋从童年时就屹立于此的摇摇晃晃的老房子,他向杂货铺老板和卖香烟的小贩打听,可惜全都一无所获。
他能到哪里去呢?他只有他,就像他也只有他,他根本无处可去啊!

不知何时,天空中落下了丝丝冷雨,最令人生厌的莫过于纽约的雨,灰蒙而阴沉,总是不期而遇——斯蒂夫•罗格斯突然停住脚步,那一瞬间,醍醐灌顶。
雨越下越大,他拔足狂奔,全然不顾迅速淋湿的外套和皮鞋,更不顾身畔行人匆匆投来的惊疑目光。他跑啊跑,虚空之中,光阴的洪流咆哮着席卷而过,翻涌出无数记忆的浪花;他像是在这短短的一条路上重温了前半生发生过的所有:那些骄傲与悔恨,那些自卑与奢望,那些得到的、错过的,歉疚的、抛弃的……统统掠过身旁,随后毫不留情奔向远方。
斯蒂夫跑到格林汉姆公墓门外,雨已经很大了,从天空中不顾一切跌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守门人不知所踪,他径直进了公墓大门。

他果然在那里。

空旷的墓园里,那个人站在布洛克•朗姆洛墓前,站在一片凄风冷雨之中,不知道已站了多久。简单的石制墓碑下摆放着一束白玫瑰,早已被雨水浇透。
斯蒂夫由奔跑变为疾走,渐行渐缓,直到他身边。满腹的千言万语千回百转,说出口却只剩下了婆婆妈妈的埋怨:“你会着凉的,我们先回去换件衣服。”
那个人转过身来,向他露出一个微笑。在越来越浓密的雨幕之中,那微笑闪着湿淋淋的水光。
斯蒂夫分明感觉到了胸口的踊跃,那鼓动名为“希望”。
这世间最沉重之物莫过于所谓希望。

“……Winter?”他小心翼翼呼唤他的名字。
“斯戴维,”而他回答,“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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