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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流淌一如年少时模样,想避世更要在世上

【sherlock3】求仁得仁

注释:1,飞机飞向东欧,一去不返;2,华生医生度过了妻子俱全儿孙环绕、幸福且长寿的一生。

 

-1-

 

他已度过了无比充实、幸福、儿孙环绕、悠长到近乎滑稽的一生。

他几乎拥有了两人份儿的寿命,许多年前就已别无所求,只是还想做一次年轻时的梦——如果这世上真有所谓理想的结束生命的方式的话,如果上帝肯怜悯和宽恕他的话,每天夜里上床前他都这样祈祷,无比虔诚地祈祷,惟愿自己被那个曾经熟悉而今却已模糊的梦境吞噬,从此不复醒来。

可惜,也许上帝早已烦透他了,所以他总在第二天的黎明前准时睁开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发怔,直到朝阳彻底升起,窗帘的缝隙间透进的那缕光线照亮旧墙纸上挂着的元素周期表,然后他只有起身,起身面对扑面而来的、崭新的一天。

 

-2-

 

实在已过去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他终于领悟到自己注定不会再做梦:阿富汗的梦,枪炮、战火和血的梦、任何其他的梦……虽然在医学上无法解释,但事实是他的确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也许他的大脑早就因为衰老萎缩掉了吧?或者在衰老之前,就因为年轻时的肆意妄为产生了某种不可逆的损伤,谁知道呢?连巴兹的专家也无法解释他的症状,只能笑着安慰他:“华生医生,这有什么不好?至少你的睡眠质量肯定能让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伦敦人嫉妒。”

这倒没错。事实上年纪越大,他就越被人津津乐道,作为踏踏实实度过自己幸福人生的正面典型广受赞叹和艳慕。也许这就是岁月赠与他的终极福利吧?套着光环的战斗英雄,受人信赖的社区医生,忠诚的丈夫,尽职的父亲,真挚的朋友,完美的男人。每个人都说他的漫长一生充实而幸福,受上天眷顾,绝对没有虚度。

他为此而由衷感到高兴,因为这的确是他活着的目标。

 

-3-

 

阿尔伯特·科林斯九岁那年的一个春夜,他已经上床睡觉了,而且睡得很香,连楼下父母越来越响亮的争吵声都充耳不闻,他早就习惯,可是楼梯却突然响了起来,卧室的门被大力撞开,母亲用一种旋风般的姿态刮入房内,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拎将出来。

“快起床!”母亲嚷道,两只眼睛通红,“这个家已经没什么好待的了!”

十五分钟之后,他和一只鼓鼓囊囊的旧登山包一起被塞进汽车后座,依旧半梦半醒,昏昏沉沉,母亲在前方脚踩油门,车子于静夜中发出凄厉叫喊,弹跳着冲出了后院。那一刻,阿尔伯特心中并没有丝毫和旧有人生作别的感慨,只是觉得困倦极了,又瞌睡又烦躁——这些无能的大人!于是他索性闭上眼睛打了一个盹儿,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蜷缩在一间贴着老旧墙纸堆满杂物的起居室里,身下的单人沙发有点变形,隐隐硌腰,覆盖褪了色的细红条纹。

暖暖的光线中,一位银发老人坐在对面,两条腿一条盘曲,一条笔直伸展着,略显僵硬,老人的目光隐匿在密密麻麻的皱纹里,正看向坐在侧面靠背椅中的女人——他的母亲。

噢,我知道了,阿尔伯特心想,这是外祖父,而这里是伦敦。

 

“……我真的无法忍受了,”母亲手中捏着一张纸巾,正在擤鼻子,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母亲的声音嘶哑,那双眼睛比之前更红更肿,她一路哭到现在,“撒谎!撒谎!撒谎!全部都在撒谎!我们去了婚姻咨询……我和彼得,但一点进步都没有,我完全无法信任他——再也没办法了,我疑神疑鬼,觉得他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言。”

“简妮特,”外祖父叹息,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隐约的颤音,“我不是在抱怨你的突然出现,你和小阿尔伯特,见到你们我很高兴,但你已经三十多岁了,你该学会自控。你应该再试试的,那毕竟是你丈夫,你发誓爱他,你发过誓。你现在的样子真的……不太好,让我想起你的哈莉姑妈……”

噢,他知道妈妈在喝酒的事。这个念头莫名钻入阿尔伯特的脑海,他彻底清醒过来;在清醒的同时紧紧闭上双眼,身子一动不动,他不愿被发现然后被勒令进房间去,他是小孩儿,但不是傻瓜。大人们才是傻瓜。

“别对我说教了,爸爸!”母亲果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的坏脾气再也抑制不住,“说到底你懂什么啊,你又没离过婚。别想当然的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行吗?和你一样受上帝厚爱,能那么容易就找到自己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然后顺顺当当持子之手与子偕老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行吗?”

母亲的声音如疾风骤雨打落下来,然后是长久沉默,那个老人再也没有回音。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昏了头了,对不起……我提到妈妈让你伤心了是吗?实在对不起……”母亲又在哭了。

过了好久好久,阿尔伯特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又累又微弱,“没事,我只是想……就算为了阿尔伯特也好,他不该失去父亲的。”

大人都是蠢货。

“那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和彼得离婚,他也依然是孩子父亲,这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爱阿尔伯特,但他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意义,至少不值得让我每天和看见就觉得恶心的人睡着一张床上还必须假装那是我心中至爱,这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母亲说。

他的外祖父没有再表示反对,房间内静默了很久,终于,外祖父说:“好吧,简妮特,如果那是你的决定……现在带阿尔伯特去楼上吧,去看看还需要些什么,我来替你泡杯茶。”

 

-4-

 

三天之后母亲走了,她去处理她的婚姻,把阿尔伯特留在了外祖父家,留在了伦敦。

外祖父是个怪老头。他也许挺有钱的,因为他住的房子在伦敦中心,周遭全是景观保护区,出门就是地铁站。

 

 

 

 

这是什么

手机

这是个古董货,它还能用来打电话嘛?

哦,应该还可以吧,其实和现在的3D视频差不多,只不过两边都看不见对方,只有声音。

天哪,真不方便。还其他用途吗?

还能发发短信息什么的

比如?

比如?比如……再见祝你幸福什么的

听上去挺无聊

可能真的有点无聊

 

 

谢谢你帮我渡过难关,爸爸,帮我照顾阿尔伯特……真心感谢,我爱你。

我也爱你,亲爱的,为了你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你真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也许还是最好的男人——真希望我也有妈妈那样的好运气……

离去之前,简妮特蹲下去吻了阿尔伯特,然后又站起来和他拥抱道别,在他耳边这样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吻了她,祝她好运。

 

是的,他和玛丽……他们是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临终之时,玛丽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那双手那样有力,简直不像个经历过多次手术的末期癌症患者。死亡只是短暂带走了她,即使死亡也无法把他们彻底分开,她一定在地下等着他呢,等着只有他和她,只有他们彼此再无其他阻碍的永恒或者虚无。他相信一定是这样,因为玛丽远比他执拗,也远比他坚强,她永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论牺牲什么也决不放弃。

他是她的。

 

而如今,他是真的老了。

在最后的一点点时间中他已别无所求,只偶尔还会奢望能够再做一次梦,一次就好,真的。

哪怕那只是梦,哪怕梦里无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是的,他老了,他只是无可救药的感情用事。

 

那年的圣诞节,阿尔伯特得到了爷爷送的圣诞礼物,一枚小巧精致却又出奇清晰好用的折叠放大镜,无疑比他所见过的一切放大镜加起来都要赞,却胡乱塞在一只花纹古怪的旧棉拖鞋里。爷爷实在是个怪老头子。

 

他越来越耽于睡眠,偶尔清醒时也常常裹着睡袍佝偻在老旧皮革沙发中,陷入空无一物、白噪声般的光阴流逝里。时间的沙砾在他身畔跌落,世界在他周遭坍塌腐朽,成为灰色废墟——但他从未梦见过那个人,一次也没有。

 

约翰华生医生生命中最后的十年,就像是燃尽所有光热却依然苟延残喘不肯熄灭的蜡烛;就像是这世上所有病痛衰朽凡庸无聊不值一提的芸芸众生一样,与半个世纪不良于行的右腿为伴,与永远不会再度响起的古董手机为伴……

始终缄默无声。

 

***

 

……再见,祝你幸福。

——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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