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talydia

一如流淌一如年少时模样,想避世更要在世上

【成御成】【完结】日出即逝/Dead by Sunrise(承)

36岁的笨蛋谈9岁的恋爱。

关于男主角在8000字时才真正出场(回忆不算)这件事我也无话可说。

越写越长了。


***

-9-

 

“爸爸,你就不能快点吗?”美贯催促。

已经到了该出发的时间,成步堂龙一却依旧在镜子前流连不去,他早就不记得,上一次认真审视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量身定制的三件套就像自然长出的皮肤一样熨帖,顺着他的肩膀和腰线滑下来,珠灰色衬衫系着温莎结,那是美贯的杰作。镜中人似乎只有一点点改变,脸圆了些,皮肤颜色加深,头发依旧抹多少定型产品也无法服帖,只有当年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头再也无处寻觅——呵,少年郎,双眸闪闪亮,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逆转世界。

美贯急的跺脚:“我发誓你已经够帅了,爸爸,”她威胁,“你再不出发我们就先走,把你丢下!”成步堂内心深处倒真有几分希望她说话算话,但美贯早已一溜烟跑掉了。   

逃避是可耻的,而且没用——主要是没用。他只好跟随下楼,打开路边停着的银色轿跑后门,眉头不禁皱起来。里面当然坐着他的宝贝女儿,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把后座空间塞得满满当当。他们今天原定的任务之一就是装满美贯的新宿舍。

这算什么?对他磨磨蹭蹭的惩罚?

“爸爸你坐前面去。”他女儿指挥老父亲。

“行李要放后备箱。”成步堂抗议。

“才不要,我知道那后备箱装过尸体的。”

“又不是这辆车!”成步堂瞪她。

“是吗?”美贯嘻嘻笑,“以前你拿这事吓唬我的时候可没说清楚。”显然她今天打定主意就要和他对着干了。

成步堂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和女儿当街吵起来,特别是在御剑面前。只好转到副驾驶位置,气鼓鼓拉开车门,坐进去,利用系安全带的几秒钟调整呼吸,调动自己的全部演技。

“嗨,御剑,”他转过脸,尽量自然的打招呼。

——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御剑怜侍一如当年般引人注目,依旧俊朗非凡,岁月只是削薄了他的灰发,在两鬓夹杂浅淡银丝。他的面容比成步堂记忆中更为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嗨,成步堂,”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真的,弹指一挥间,他们都老了。

思念在刹那决堤,爆发的爱意如潮水般席卷他的身体,成步堂胸口那颗不争气的心脏疯狂鼓荡起来。他呆呆望着他,不禁胡思乱想,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就算御剑怜侍的头发全都变白了,脸上爬满皱纹,他也一定是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的。

“……别取笑我,成步堂。”御剑忽然道。

“什么?”他几乎吓了一跳,从自己的妄念中挣脱,“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不,你说了,心里说的,”御剑对他微笑,“我能听到。”

他就那样笑着,收回目光投向前路,发动了汽车。

 

车内的温度太高了,熏香的味道又太浓,座椅实在是舒服到过了头,没有人闲聊,就连从来最呱噪的美贯都一反常态安安静静的,密闭空间内只剩下发动机的低吟,以及成步堂耳鼓中的血流在响。他委实心慌意乱,总忍不住向旁边看,去看御剑专心致志的神情、他习惯性收紧的眉头、他不时扶一把眼镜的手指……爽朗的晨曦从斜前方照射进来,闪闪发光。

“……成步堂?”御剑忽然叫他的名字。

“怎、怎么?”他几乎要因为偷窥而面红耳赤。

“帮我拿一下墨镜好吗?光线太刺眼了,”御剑请求,自己动手把遮光板掰下来,眼睛依然关注路口汇入的车辆,“在你那边的储藏箱里。”

成步堂龙一连忙去翻,手一伸进去果然就摸到了光滑的塑料表面,抓出来后却发现不对劲。那只是个按一天三顿分装好的便携药盒,已经空了小半,剩下的小格子里塞满了各色胶囊和大小药片。

“御剑,这……”他动了动喉结。

驾车的人飞快瞟一眼,轻描淡写解释:“睡眠障碍,老毛病了,你知道的……那里面还有个麂皮面的盒子,你再找一找。”

成步堂将墨镜翻出来递给他,胸口却像扎进一根刺。作为一个靠阿普唑仑才完全戒断酒瘾的家伙,御剑的某些“常用药”看上去眼熟到令人心惊。他的确知道他一直有点入睡困难,但毫无疑问没有到需要定期大剂量服药的地步,他甚至见过他把过期的地西泮丢进垃圾筒,曾经的御剑怜侍几乎像个孩子一样执拗的抵触任何精神类药品。

“这会把我的脑子搞得一团糟,”他总是坚持,“我自己能调整过来。”

成步堂捏紧药盒,迟迟不肯放回去,他再一次仔细端详身边人——现在绮念消失了,御剑怜侍终于从成步堂幻想的光芒里走了出来,恢复本来面目。是的,他依旧美丽至极,他是成步堂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这点永远都不会变;时光并没有消磨他的美,反而给了他成熟的外衣,把当年那些锋芒毕露全都包进温润的壳里……但与此同时,他又是那样苍白和憔悴,明亮的晨光中,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辨,他看上去委实累极了。

“你多久没睡过觉?”问题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御剑冷哼一声:“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好。”

成步堂总有一点精神洁癖,总觉得如果没有正当且充足的理由的话,偷窥别人的心是极不道德的,特别是偷窥御剑的心,他从来没有这个勇气——但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没有带上丢在书桌抽屉里的勾玉。

“你知道我能看出你在说谎吧?”成步堂严肃警告。缺乏道具也没关系,反正他最擅长虚张声势。

车子现在行驶在快速干道上了,没办法随便停靠,御剑必须分心他顾,不能通过观察他的微表情来做出判断,他绝对在博弈中占据优势。

御剑怜侍叹口气:“我真没骗你,以我的标准来说,我最近其实睡得很好了,只是各种事情……头绪有点多,今天忙完后应该就会好转。”

成步堂不由生出强烈的愧疚,自从他们回到东京,他自己一直因为种种原因逃避和御剑见面,因此对美贯上学的一系列麻烦事彻底甩手不管,从挑选学校考察校园参加面试到准备各种手续采购各色用品,一股脑都丢给了御剑,而首席检察官御剑怜侍这种工作狂,断然是不会因为家务事给自己放假的。

“抱歉,”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了出来,“最近确实都麻烦你了,我本该分摊一半的,我太知道这些破事有多琐碎。”

“为什么这么讲?”御剑挑眉,“我还想感谢你让我和美贯长时间相处,在她成年前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其实很开心。”

 

“御剑爸爸,”后座一直安静旁听的美贯冷不丁插口,“跟你在一块我也很开心啊,不过如果再加上爸爸我们三个一起行动,那就更棒了!”

“可以啊,等你周末回来的时候,我们来约时间。”御剑温柔地笑着。

“那——”美贯把话音刻意拖的很长,每次她这么装模作样准没好事!成步堂脑中警铃大作,瞬间有了不祥预感。

“——那我要去吃寿司,就去你上次相亲的那家店!”美贯宣布,笑得像个甜蜜的小恶魔。

一瞬间,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别乱说,美贯,”御剑轻咳一声,纠正她,“我那天不是去相亲的。”

“我才没有乱说!我问了糸锯大叔啊,他说那个穿和服的大小姐是想嫁给你才特意打扮得那么漂亮;还说高级检察官都会结婚的,这样就会有新娘子的家人来帮忙,你就不用总是一个人那么辛苦了;他还叫美贯别担心,可我问他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又答不出……哎呀,麻烦了!我忘记答应过糸锯大叔不告诉你这件事的,你不要骂他啊,是美贯非要问他。”

 

交通灯变化,车子终于在一个巨型环岛前停下,此时太阳已经升高,御剑怜侍脱掉墨镜,无力地用手撑住额头,嘴里喃喃自语,神情阴郁而愤怒。他的声音压得太低,成步堂听不清。

两分钟之后,计时灯开始闪烁,御剑放下手,拿起原本那副金丝眼镜戴在脸上,表情总算恢复了正常,但很显然,车内的气氛再也无法如之前那般轻松愉快。

——直到此刻成步堂龙一才发现,御剑的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是最经典的素圈款式,没有任何装饰,颜色暗淡磨损,恰如其分嵌于指根,仿佛很多年前就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惊讶地张开嘴,又立刻咬住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把脸转向车窗——他们不曾办过婚礼,当然也没有买过结婚戒指。

轿车启动,继续向前。

 

-【10】-

 

和御剑怜侍结婚,实在有太多好处了。

 

虽然成步堂坚决拒绝了他的信用卡副卡,并且只同意让他负担美贯的部分费用,但这无疑已经拯救了成步堂濒临崩溃的经济状况。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御剑曾表示反对,“虽然我们没有做账户合并,但就我自己来说,比起之前,现在可以按照抚养一个未成年子女的家庭税率来计算所得税,差额足以覆盖开支上涨,等于你和美贯花的是日本政府的钱。”

成步堂几乎要为这说法笑出声来。御剑怜侍总是能拿出完全反直觉但事实上又逻辑自洽的奇怪论点作为武器,当成步堂身为他的对手时,经常被这招杀个措手不及——白骑士果断放弃边路纠缠,从G7移至H5,吃掉黑王旁护卫的士兵,然后“CHECK”!

成步堂当然明白御剑说的没有错,但内心深处,他实在是个再传统不过的男子汉,他情愿照顾情愿付出情愿两肋插刀情愿自我牺牲,这一切他都觉得理所当然——他习惯于施予而非受惠,他唯独习惯不了这个。

 

这世界其实等级森严,如同规则搭筑的黑暗丛林,到处都是透明的隔离墙与天花板,这些道理,像美贯一样的小女孩是不会懂的。

当成步堂胸口别着金菊天秤,他其实就拥有了打开世上任意一扇门的通行证,无论是豪华酒店、特急列车、王宫豪宅、异域秘境,一个战绩辉煌声名赫赫的律师永远是受欢迎的座上客——相对的,当他们剥夺了他的徽章,也就等于把他这个人埋葬在尘埃里,光辉世界轰然坍塌,化为腐土,只剩下漆黑影子与污浊毒牙,在暗夜里盯紧你手里的牌,想要将你一口吞噬。

假如你是个被认定的杀人犯的女儿,伪证罪确凿无疑的参与者,现在被某背负骂名的卸职律师抚养,你的人生毫无疑问必然是地狱模式;无论你本性如何,聪明还是愚蠢,善良抑或邪恶,在孩子们直白且残忍的交际规则里,你注定是霸凌者的绝佳猎物,众矢之的,而被践踏的花朵是没有机会绽放的。

从奈奈伏美贯被他亲生父亲抛弃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几乎已是个悲剧了,如果没有成步堂。但只有成步堂也是不够的,成步堂撑起他仅剩的破碎世界,为小女孩遮风挡雨,尽力使她衣食无忧;虽然这孩子的敏感身份,在某些看客眼中,反而是一颗足以敲定“伪证罪”的绝佳棺材钉——但这还远远不够,直到御剑怜侍伸出了援手。

摇身一变,现在她是明星检察官的千金了,这世界立刻收回残酷的面孔,换上了一张笑脸,笑得无比含情脉脉,甚至近乎谄媚。

就如同成步堂龙一赌上自己的全部坚持抚养美贯,御剑怜侍也压上了他的地位与信用做筹码,无形中担保了成步堂的安全。最后那件案子说实话疑点颇多,并且是破圈的爆炸新闻,话题度拉满,想拿来做文章以作为自己晋身之阶的律师和检察官们不知凡几,想从中分一杯羹的记者们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但因为御剑的存在,没有谁敢真正插手,毕竟没有谁愿意和他成为一生之敌。

这份恩情成步堂和美贯永远都还不完。

 

成步堂龙一确实非常非常非常怀念法庭上的那些日子,与最好的朋友以及最好的敌手针锋相对,永远热血沸腾,永远心跳加速,永远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喊出那声“异议——”,抓牢最不起眼的蛛丝马迹逆转败局。

他不敢承认,但他做梦都在想。

那是他半生的追逐、努力、天赋以及自信,是他在这人世间心安理得顶天立地做自己的唯一立足点。

法庭上的成步堂龙一才是真正的成步堂龙一。

——可如果他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成步堂龙一,他又是谁呢?

——遭遇陷阱,背负污名,终身失去这种资格的自己究竟是谁呢?

——他该如何才能把脚下的路继续走下去?

御剑的关照那样周到,他忽然有了太多太多空余时间,无所事事反而导致了越来越混乱的痛苦与迷茫,情绪永远起起伏伏,犹如过山车。如果没有美贯的事情逼迫他转移思绪,从床上爬起来做些什么,那些念头就会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让他变得像一头可悲的反刍的动物。

他无法停止回忆,无法停止思考,只有酒精能让这个过程稍微迟钝麻木,即使只有天亮前的短短几个小时。

——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我的后半生只是为了美贯而活吗?

——那我自己呢?我又是谁?我该往哪里去?

 

更何况,他很寂寞,越来越寂寞。

每天从一睁眼,到深夜在酒精的作用下终于入眠,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御剑怜侍。

他们结婚了,拥有了法律意义上最亲密的关系,排他,且唯一,但御剑的心渺不可寻,他们的道路渐行渐远。单方面接受恩惠的羞耻感与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压得成步堂龙一喘不过气来,他的自我意识在尖叫,他渴望他,渴望一个理论上就在他伸手可及之处的人,想的要发疯。

他原本就知道御剑怜侍是个工作狂,但婚后他的状况已经不能用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来描述了,无论是东京地方检察官的日常工作,还是国际检察官或者国际刑警组织的支援任务,以及各式各样成步堂听过没听过的会议、评定、座谈、应酬,无穷无尽,似乎总是无穷无尽。

他不是在出差的路上,就是在东京地检的办公室里忙碌,偶有空闲,也往往回他自己住的那间公寓读书以及整理案件材料,他几乎从不主动联系成步堂,倒是经常在加班地狱的间隙给美贯挑礼物,在跨洋旅途等飞机的时候给美贯寄明信片。成步堂给他发短信或打电话时常常因为时差或者紧急工作的原因延误,无法接通,到后来成步堂也习惯了,他发觉联系他效率最高的方式,反而变成了联系他的助理秘书,至少那人总是会及时接听每一通来电,并且手上有御剑怜侍检察官二十四小时实时更新的日程表。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讨论要不要搬到一起住。

 

——直到那一年的圣诞节前,御剑打越洋电话问美贯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刚九岁的小女孩天真无邪的宣布:“我好想你,御剑爸爸!爸爸也好想你!所以美贯今年的圣诞愿望就是大家一起过圣诞节——爸爸,御剑爸爸,还有美贯,就我们三个!”

没人知道远在洛杉矶的御剑检察官是什么表情,但一旁假装并没有在听电话的成步堂绝对给吓住了,他连忙去抢手机:“别任性,美贯,御剑爸爸在忙工作。”他很清楚御剑一年中最讨厌的就是圣诞节。

但是电话那一边,长久的静默之后却传来了御剑的笑声:“好的,那我就把时间安排一下吧,”他对美贯说,“你们来我住的公寓一起过节,地方大一点,客厅里足够摆下圣诞树了。”

 

-11-

 

直到一阵热烈的掌声在豪华礼堂中响起,成步堂龙一终于拉回自己放空的思绪,中央高台上,家长委员会会长、某财务省高官夫人的演讲终于结束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御剑,御剑挑了挑眉毛,面无表情张开嘴,做了个“蠢货”的口型,成步堂几乎撑不住笑出来,连忙咳嗽两声以作遮掩。

东京历史悠久的名门高中无比冗长的开学典礼告一段落,穿着校服的美贯和两位父亲挥手道别,跟着新同学去各自的班级集合,这时候银餐车推进来饮料和茶点,现在是留给家长们的社交场合。

 

毫不意外地,成步堂发现在场至少有半数人都认识御剑,似乎总有各式各样的目光望来,有法务系统的熟人过来打招呼,更多的则在他们身后捂着嘴窃窃私语。即使是在成步堂龙一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也绝对不擅长这种恭维与假笑满天飞的场合,他通常只会傻乎乎站着,嗯嗯啊啊点头,心里盘算自助餐好不好吃。御剑检察官的段数当然比他高超许多,他说的很少,每句话只有寥寥数字,但至少保持了微笑,以及彬彬有礼聆听的架势,大部分场合这也就足够了。但犹是如此,他的耐心也很快耗尽,待第二波不太熟悉的人蠢蠢欲动想来攀谈时,他直接选择了拒绝。

“抱歉,现在是家庭时间,女士。”他直接这么说,然后伸手贴在成步堂的后腰,引导他向礼堂边缘移动。

如果是几年前的成步堂龙一,刚和御剑怜侍结婚时的成步堂龙一,抑郁症叠加酗酒的成步堂龙一,在这样的场合大概会相当痛苦。他会无法控制地开始思考那些“我们是不是原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屁话,随后陷入自怨自艾。但是现在的成步堂,已经用七年的时间学会了对一切淡然处之。他像近距离欣赏一件精美艺术品一样欣赏身边的男人:自信骄傲却礼貌周全,隐忍克制又充满掌控力,昂着头,下命令,颐指气使,但并不让人反感——他把其中精要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一切只因为他可以,他是御剑怜侍,所以天经地义。

——真是太糟糕了,成步堂苦乐参半地想,这么多年了,他依旧为他神魂颠倒。

他们挤到饮料桌前,随手端一支高脚杯,连里面装的是什么都顾不上看。

“真可怕,”成步堂拿杯子挡住嘴,侧身在御剑耳边说悄悄话,“千万别告诉我这套把戏每年都会上演一次,我怕我转身就给美贯退学。”

御剑毫无仪态地向他甩了个白眼,幸好没被无关人等发现。“每年?我猜每个月都会有人召集学生家长参加各种聚会什么的,不过你可以当作不知道。”

“他们想请的肯定是你啊,”成步堂呵呵笑,“我倒是一点不担心。”

“没关系,我会出差。”御剑怜侍回答,毫不迟疑。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悄悄向门口移动。擦身而过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嚼起舌根,音量没有控制好:“……听说那位帅哥检察官又快升职啦?”成步堂下意识回头去找,只见满场衣香鬓影,每张脸都戴着死板的标准化面具,统统暧昧不清。

忽然,身周的嘈杂声转低,几乎安静下来,他向人群自觉分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穿着华丽绢丝和服的年轻女士正款款而来。

“御剑先生,您好。”她率先打招呼,深深鞠了一躬,露出发髻下低垂驯服的后颈,盈如白玉。

御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成步堂感觉陌生的疏冷语气回应:“您好,莹子小姐。”

 

他一反常态,非常失礼的没有率先介绍女士,反而向成步堂解释:“这位是我给美贯挑选学校时结识的,东大法学院伊集院教授的女儿莹子小姐。”

伊集院吗?成步堂依稀记得法务省的事务次官好像也姓这个古老的姓氏,那几乎已是金字塔的顶点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美贯在车上转述的话。

“您好,我是伊集院莹子,目前在家里协助母亲大人料理家务,请您称呼我的名字就好。”这位货真价实的高门贵女看上去非常谦和,主动向成步堂打招呼,“我也是这个高中毕业的,家母是鄙校的校董,不过她今天身体略有不适,所以由我代为前来观礼。”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那身一看就贵得要命的和服完全是件工艺品,在礼堂顶垂落的无数玻璃吊灯的照射下,漾着柔雅暗光,从头到脚全都无可挑剔,除了……年纪是不是小了点?虽然画着全妆,但看上去好年轻啊,也许刚刚20出头。

“我……鄙人成步堂龙一,目前开了个小事务所,接一些稀奇古怪的委托糊口饭吃,还请您多多关照。”成步堂连忙回礼,下意识想要去握手,好歹想起了不对劲,最后也只是躬了躬身。

“这是美贯的父亲,我的伴侣。”身后,御剑怜侍忽然说。

四周人群一阵哗然,成步堂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望向御剑,就连伊集院小姐那张久经训练的完美的大和抚子面具也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可是您很多年前不就……不就……”

“那个,等一下,”成步堂连忙插到两人中间,将明显有点不正常的御剑怜侍挡在身后,他毫不怀疑十分钟之内各种流言蜚语就会传遍这间礼堂,然后席卷所谓上流社会各种乱七八糟的社交圈子,“伊集院小姐,那个……我第一次来学校参观,能麻烦您带我逛逛吗?”

伊集院莹子如梦方醒,终于也发觉自己失态了,她羞红着脸当先带路,成步堂快步跟随,走两步又不放心回头,确认御剑虽然满脸阴郁,终究还是缀在后面。

礼堂外是学校的花园,占地广大,步道曲回,精心修剪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他们走出一段距离,身边参观校园的家长们渐渐稀少,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他们三人尴尬地站着。

“……非常感谢您解围,成步堂先生,刚才是我太不谨慎了。”伊集院莹子已冷静下来,声音娇娇怯怯,真心我见犹怜。

“没关系,没关系,”成步堂忍不住抓了一把后颈,“那个……要不你们慢慢聊,我先在附近转转?”

御剑怜侍不声不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狠狠向他发射致命炫光,只差开口威胁“你敢跑就给我等着瞧”。

莹子小姐则两颊涨红,看上去马上就要哭了:“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因为有人和我说,和我说御剑检察官单身很久了,所以……”

她依然忍不住盯着御剑怜侍的脸,痴痴地看。

成步堂心中一声叹息。

 

御剑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冰还冷,比碎玻璃还锋利:“我喜欢男性,我想您能看出来。”

莹子小姐的脸霎时雪白。

“我从来没有试图隐瞒我的家庭关系,所以我想这些资料都很容易查到,您应该很清楚吧,伊集院小姐?那么,即使您的父亲和叔叔不在乎这一点,只要我答应入赘,我喜欢男人或者喜欢女人都无所谓——可是,伊集院小姐,请您仔细想一想,您真的也这么认为吗?”

他脸上毫无温度的笑容连成步堂都感觉残忍,那身着华服的单薄身躯摇摇欲坠。

“我本人真的非常抱歉,”御剑怜侍一字一顿说着,他依旧紧抓着成步堂的衣袖,仿佛害怕他因为过于尴尬丢下自己跑掉,“改日必亲自登门致歉,但此刻恕我们先行告退了——今天是家庭时间,小女在等着我们。”

 

“……喂喂,御剑,放开我。”成步堂小声嘟囔,却无济于事。

御剑怜侍拉着他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疾走,脚下越走越快,终于,两个人来到一座玫瑰花盛放的凉亭里。

——过了季节的迟到爱情,晚夏里最后一朵玫瑰。

 

御剑坚毅挺拔、一尘不染的形象终于支撑不住,破碎满地,他跌坐在凉亭的围栏上,佝偻脊背,半晌一言不发。

忽然,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藏在玻璃镜片之下;他的声音依旧很冷静,御剑怜侍永远擅长保持冷静——似乎在询问,又如同自问自答:

“……每个人、每个人都告诉我这是日本社会的规则,甚至不仅仅是法务系统的规则,莹子小姐是个好女孩,但你知道他父亲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你只要娶她睡她然后让他生个儿子就行了,最好是儿子,当然女儿也可以,招赘也许更方便操作,然后你就自由了,莹子不会怪你的——而我从头到尾只感觉恶心,我努力忍耐着才没有在他办公室里吐出来……僵化陈腐的古老机构,愚蠢保守的继承制度,盘踞在塔尖的吸血老怪物,啃食着权力的尸体永无餍足……我想要相信法律,相信人,相信……正义的存在,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对错应该永远清楚分明,难道不是吗?所以……嘲笑我吧,龙一,十六年了,我放弃一切最终追求的,原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我害怕自己已经被这腐朽机器驯化,成为又一个可悲的零件,无法挣脱,身不由己,还要推动这该死的玩意儿继续运转下去。

——那些我们年少时做过的梦啊,都到哪里去了?我们的理想,真的能够实现吗?

御剑怜侍摘下眼镜,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捂住双眼,另一只手依旧抓着成步堂的手,抓得那样紧,仿佛他是他生命中仅余的浮木——他上一次用名字而非姓氏称呼他时,DL-6还没有发生,他们还是无忧无虑、只会做梦的孩童,以为自己长大了就会成为特摄英雄,他们相信这样的好日子理所当然天长地久。

 

一阵古怪的交织着爱怜、苦涩、怀恋以及伤感的情绪突然袭来,在成步堂心中盘旋,他忍不住单膝跪下去,紧紧地、紧紧地环抱御剑,颠三倒四安慰着,就好像在哄自己被噩梦魇住的小女儿。

“没事的,没事的,”他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哭一下没关系,哭一下会舒服一点,但是不要难过了……我在呢……我哪儿都不去……我发誓。”

“……谁说我哭了?”忽然,他从手指缝里瞪他,眼圈红红的,“你在胡说什么?你就没见过人骂体制叼老板发牢骚吗?”

——上帝啊,他怎么能够如此可爱?

成步堂摊开手,老实回答:“抱歉,还真没。太多年了,要不有人养我,要不我恰好就是自己的老板。”

御剑明显被他逗笑了。“你这家伙真是……”他低声咕哝着。

 

他们就那样在凉亭里待了很久很久,什么正经事都没做,只是随口说些无聊废话,到最后把能说的都说尽了,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只是并肩坐着,一同吹那气味芬芳的暖风。在成年人纷乱喧嚣的悲剧里,这种无所事事奢侈到近乎犯罪。

成步堂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松弛与惬意,仿佛小时候和御剑矢张一起爬到学校的楼顶上,数着天上飘动的白云,躺在那里直到脑子逐渐放空,一切烦恼烟消云散。

——在这无数星尘旋转的宇宙间,人类的悲欢离合渺小如同砂砾。可悲的成年人啊,儿时的天真美梦分明还在心里,却已稀里糊涂活到了必须面对现实的年纪。

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那些困顿潦倒的时光,那些在人生道路上曾经并肩,又分道扬镳的人们——我还在这里,你们在哪儿呢?

那些错爱的、辜负的、遗忘的、怀念的……那些爱恨情仇,生死别离,被风一吹,全都像天上的白云一样飘散了……三十六年,宛如一梦。

他转头望向身边人,发现御剑怜侍也在看着他。

“突然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成步堂说。

御剑“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们的目光下移,落在依旧交叠在一起的手掌上。御剑把头背转过去,那只手却没有抽离。

 

——我最棒的敌人,我最好的朋友;我命运的救主,我世界的中心。

——怎么办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爱着你。

——我是如此爱你。

——那么你呢,你爱我吗?


(TBC)

  

  关于咪酱我最想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没怎么看过他去相亲的文?当然可能我看的不多。你想想,能力超群,父母双亡,甚至连原本的政治派系狩魔家都倒台了,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无依无靠,孤家寡人,这简直是日本的老头子政治家们眼中完美的赘婿人选,再加上长的帅,那就是日本名门政治家大小姐的完美老公人选,毫无疑问。

  他没有每个月都被拖去相亲,没有被上司压着进入包办婚姻,最合理的解释只可能因为他是个公开的同性恋,不可能有别的理由,因为别的原因都能够被权力和金钱克服。

  你看,逻辑自洽了,完美,Check!


评论(9)

热度(175)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estalydia | Powered by LOFTER